作者:孟磊 关国锋 郭小阳等
出版社:中华书局
ISBN: 978-7-101-09049-9
出版年:2012.12
这是交织着饥饿与恐惧的一年:300万人饿死,300万人逃亡,中原大地,饿殍载道。这是被遗忘的一年:历史文献鲜有记载,相关统计也都含混不清。这是1942年,旱灾、蝗灾、兵灾交加的河南,一场大饥荒正在肆虐。
时隔70年,大多数亲历者已经去世。《河南商报》几经筹划,派出7名记者,沿当年难民逃亡线一路向西;历时半年,行走3000里,搜集第一手的历史细节,重返几经变迁的历史现场,访问历经劫难的灾荒亲历者,力图复原那一段被掩埋的历史。
1942年,许多个人与家庭的命运被彻底改变,难民潮直接改变了某些城市的格局。1942年,几位记者的呼喊改变了千万人的命运;一个政府的沉默让它彻底失掉了民心,一支曾经的劲旅却在民众倒戈的奇观中仓皇溃散……
作者简介
孟磊,1963年出生,1985年进入河南日报社从事报纸采编和出版工作,先后担任《河南日报》记者、编辑及要闻处副处长,《国际经贸报》改革筹备组副组长,《城市早报》副总编辑,《大河报》副总编辑;参与筹备《大河文摘报》;主持筹备《大河健康报》。现为河南日报报业集团旗下《河南商报》总编辑。
关国锋,男,1975年生,河南洛阳人,毕业于郑州大学新闻系,一直在《大河报》等都市报任职,现任河南日报报业集团《河南商报》副总编辑兼采访中心主任。
郭小阳,男,1980年6月生,河南项城人,写过诗,写过小说,现为河南商报深度报道部主任。
引子 / 1942:历史黑洞 1
第一章 / 山河破碎 9
第二章 / 天地不仁 21
第1节 / 吃光卖光 22
第2节 / 繁荣的“古董集” 34
第3节 / 一个村子的死亡 47
第三章 / 浩劫 57
第1节 / 蝗虫来了 58
第2节 / 卖儿卖女 70
第3节 / 人吃人 84
第四章 / 逃亡 97
第1节 / 举目都是死别生离 98
第2节 / 一路向西 108
第五章 / 博弈 115
第1节 / 跟政府作对 116
第2节 / 一场贪腐盛宴 126
第六章 / 愤怒 135
第1节 / 被国家抛弃 136
第2节 / 草民的反击 146
第七章 / 重访 155
第1节 / 远去的大灾荒 156
第2节 / 防空洞里的“饿死鬼” 163
第3节 / 挖个洞就是家 167
第4节 / 寻夫途中被拐卖 175
第5节 / 荒芜下来的客车站 183
第6节 / 古道深辙 190
第7节 / 火车两边的人肉挂 194
第8节 / 寻找日军炮台 200
第9节 / 逃荒少年已四世同堂 207
第10节 / 抱住车轴死里逃生 213
第11节 / “鬼市”里的生计 217
第12节 / 常香玉的恩情 223
第13节 / 大逃亡在此停下脚步 230
第八章 / 叩问 237
附录 253
大灾荒下的人情人性 254
历史不应遗忘——专访宋致新 258
人这一辈子,做一两件事就够了——专访郭安庆 266
主题阅读书目 270
有些记忆需要重拾(关国锋) 272
火车两边的人肉挂
西行的火车缓缓驶入潼关站,两侧的“人肉挂”让人怵目惊心,那是被日军炮弹震死的灾民。这种场景之于灾民已习以为常。来不及等人将尸体取下,大家都拥上前去,争先恐后地往车上爬,尽管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,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:离开这里,越快越好。
70年前的事情,对于潼关县秦东镇胶泥沟村村民宋鹏飞,依稀发生在昨天。
尸臭夹杂着呻吟,车站变成人间地狱
1942年冬,一拨拨人流或坐车或步行,拥向古城潼关。
潼关地处豫、秦、晋三省交界,历来是边防要塞,曾与山海关齐名,被尊为古关隘之翘楚。民国时期,陇海铁路经过潼关,与著名的风陵渡口隔黄河相望,是水、陆运输枢纽,往来商客众多,每天都有集市,有“小北京”之称。
这个小城对拥挤的人群并不感到稀奇。然而,10岁的当地孩子宋鹏飞,看出这拨人流与以往不同——多是举家而出,基本都来自河南。看得出来,这是一支逃荒队伍。
孩子饥饿的哭声,大人吃坏肚子的呻吟声,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臭味儿、尿臊味、屎臭味,车站已变成人间地狱,一幕幕悲惨的事情,在这里轮番上演。然而,一拨拨的灾民,又前赴后继地奔向这里。
一路走来,灾民担子上只剩下孩子和衣服被褥。车站周边的树已经是白花花的,树皮都被饥民刮掉吃了。包子铺经常发生灾民偷抢包子的事情,店主对每一个靠近的人充满警惕。
主城区有政府“舍饭”,远处的居民可以领到一碗稀饭,近处的居民可以领到稠一些的,可难民进不了城,根本就吃不到嘴,只能在火车站附近乞讨。然而,这时的居民对敲门声已经麻木,除非是熟悉的声音,否则谁也不敢开门,谁也不知道门一开会涌进来多少乞讨的灾民。
一些逃荒灾民,试图将自己无力抚养的孩子送人。潼关每个需要孩子的家庭,都如愿收养到了孩子。解放后十几年间,还不断有人前来寻亲。
车两边都是“人肉挂”,灾民还争相往上挤
宋鹏飞见过蝗虫,但他想象不出,那么弱小的蝗虫,飞起来怎么能遮天蔽日,怎么能从人的嘴里抢走庄稼,以至于人们饿死的饿死,逃荒的逃荒。
而车站里,一个震撼的画面,让年幼的宋鹏飞忘记了蝗虫,充满了恐惧——由东向西驶进潼关车站的火车两侧,都披满了“人肉挂”,有的甚至被风干了,就像腊肉一般。
从人们的交谈中得知,火车行进中,经常遭到日军的飞机袭击。在黄河北岸的山西风陵渡,日军架了炮台,对准县城这边轰炸,炮弹虽未命中列车,但其形成的冲击波,却将扒在车上的灾民震死不少。
“日军的炮弹威力猛、家伙大,有3 6 0斤,老百姓都叫它‘360’。”宋鹏飞说。沿途无人处理列车上的尸体,便有了他们所看到的“人肉挂”。
让人惊骇的是,挂满“人肉挂”的列车还没停下,在车站等候已久的灾民,仿佛没有看到“人肉挂”一般,都迫不及待地拥上前去,争先恐后往车上爬。
是他们见惯了死亡的惨烈,还是求生的欲望战胜了内心的恐惧?宋鹏飞不知道答案。
涵洞曾是灾民避难所,也是葬身地
潼关老县城的山坡上,较好地保留着一处铁道涵洞。这个涵洞位于半山腰,如今已被一个院落包围。大门紧锁。涵洞上方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,穿过一侧陡峭的树林,记者来到了洞口。
涵洞入口被人用红砖砌了起来,并安装了木门和两个窗户,如果不是上方写着“1932 民国二十一年”、“NO.17”字样,很容易会让人以为这里就是一处普通的窑洞。
洞里的石子和钢轨,已不复存在,水泥地面平整干净,一块一米多宽的木板上,放着两张扑克牌,墙壁一侧有电线和电灯。开灯,尽管不亮,但能感觉到这里经常有人活动。
站在洞口处,看不到涵洞有多深,只感觉到阵阵夹着霉腐之味的凉风,从里面扑来。摄影记者打开闪光灯拍了一张照片,只见里面依然是深不可测。
宋鹏飞说,这个涵洞之于逃荒的灾民,既是一个避难所,也是葬身之地。
一方面,由于日军的飞机、大炮经常轰炸潼关县城,一听见轰隆的炮声,火车会赶紧倒回进涵洞,待炮声稍停,火车就加足马力,快速驶过前面的铁路桥,到达不远处的潼关车站。这个涵洞,使得搭载灾民的火车躲过了无数次炮弹袭击。
另一方面,很多火车顶上的灾民,由于行李超宽超高,过洞时被扫下车去,直接掉进车轨下。列车过后,落车的灾民早已血肉模糊。
老县城拆迁,火车站只留在记忆里
这70年间,宋鹏飞所在的潼关县城,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1959年起,由于过高估计了三门峡水库蓄水水位,潼关人开始向新县城搬迁,千年古城一夜间成了空城。后来黄河水并没淹没老县城,一部分人又搬了回来,但几经拆毁,老城曾经的繁华已无法恢复。
宋鹏飞居住的地方,现在叫秦东镇胶泥沟村,相邻的老火车站早拆毁殆尽。遗址上方,西潼高速横穿而过,到西安仅需一个多小时。而这一段路程,在灾难频仍的上世纪40年代,即便坐火车也需要差不多一天的时间。
当然,在那个年代,能坐上火车,对灾民来说已经很幸运了,至于时速、舒适、安全,在当时的条件下根本无暇顾及——人们只知道生路就在前方,无论多么危险,只能一路向西。
胶泥沟村入口处,有两个光秃秃的水泥墩,上面种上了玉米、蔬菜。村民孙万民说,这就是以前的铁道桥墩,也是唯一保留下来的火车站遗迹。
“小北京”的称呼,随着潼关故城的衰落一去不返,历史深处金戈铁马的潼关早已不复存在,那段辉煌的过去也逐渐被淡忘。一起被淡忘的还有,商代时潼关被称作“桃林”,每到春天,百余公里的桃花竞相争艳。
挖个洞就是家
今天有着“黄河明珠”美称的三门峡,曾是拥有千余年历史的古城“老陕州”,现在则是河南的“西大门”,横贯东西的陇海铁路,从这里蜿蜒出省。
70年前的冬天,一群饿得面黄体瘦的逃荒难民蜂拥而至,将“老陕州”街头塞得满满当当,车站周边充满死亡的气息。
在三门峡市会兴车站附近,还保留着一些灾民逃荒时居住的窑洞,不过经过数十年风雨,这些废弃的窑洞都坍塌了,洞口长满了杂草。
半小时车程,灾民要走一周
2012年8月初的一个下午,记者坐高铁由洛阳前往三门峡,30分钟后即到达目的地。
另一路记者乘坐普通列车由洛阳前往三门峡。得知高铁仅需半个小时,这位刚参加工作两年的记者嘟囔着:“我们这趟火车晚点,跑了快俩小时呢,闷死了!”
如果回到1942年,置身于逃荒难民之间,我们或许会有另一种答案。
三门峡市政协文史委员会副主任石耘说,当年逃荒灾民只有一部分坐上火车,更多的灾民,则是沿着陇海铁路线向西步行。他们有的挑着担子,担子两头是家当和子女,有的推着独轮车,上面坐着年迈的父母,放着衣服被褥,一天下来,只能走四五十里路。
“洛阳到三门峡约130公里,他们通常需要走一个星期。”石耘说,沿途的饥饿、恐慌,更是不必说了,虽然有些地方设有粥场,但毕竟“僧多粥少”,灾民一般也不知道。
石耘所描述的场景,都是听老人说的,这也是没有亲历那种境况的人,所无法想象的。
就像刚才,坐在舒适的高铁车厢里,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玉米地,和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,记者始终无法想象灾民逃荒的场景。比如,那遮天蔽日的蝗虫;比如,那吃树皮的无奈;比如,那拖儿带女的艰辛……
逃荒途中找婆家,给俩馒头就愿嫁
三门峡境内多山,相对于豫东、豫中平原地区,蝗灾要小很多。石耘说,蝗虫繁殖能力非常强,据说一天能繁殖三代,而且它是“直肠子”,前面吃后面拉,一群蝗虫落下后,玉米秆瞬间就变成光秃秃、黑黢黢的“杆子”——黑黢黢的是蝗虫粪便。
在平原地区,蝗虫所到之处都是一扫而空,而三门峡多山,山沟里田地较少,蝗虫不一定都能找到,再者山上有树叶,也“分流”了一部分蝗虫,因此当地灾情相对要轻很多,鲜有农民加入逃荒大军。
据石耘了解,当年不少逃荒的农民,跑到三门峡后就不再西进了,尤其是一些年轻姑娘,都在这里找到了婆家。
“那时不像现在要求有房有车,给俩馒头就嫁。”石耘说,他老丈人的母亲,就是那时嫁过来的。但更多的灾民,却不得不西进,一路上卖儿卖女的惨事多不胜数。
政府并未袖手旁观。有些驻军拿出部分军粮救济灾民,政府也买粮施粥,一些富户亦熬粥施舍。当时施粥有个标准,就是将筷子插入粥中,筷子不倒方为达标。灾民领到粥后,拿回去兑点水稀释后全家人吃。
1943年春节,有富户写了一副春联:“家富常备千石谷;德高珍惜一粒粮。”第二年春节,这副春联开始在豫西流行开来……这也从侧面反映,在那个年月,有口饭吃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。
车站旁挖个窑洞,那就是个温暖的家
老会兴车站,是三门峡市区最老的车站,也是当年逃荒的灾民路过的站点之一。
在老会兴车站附近,有一个破旧的小卖部,平时卖些烟酒、饮料。不知不觉间,这个小店已开了半个世纪。
74岁的师玉锐是这个小卖部的店主。当记者沿着铁道,一路寻访见证1942年逃荒场景的老人时,他正和老伴坐在小卖部门口纳凉,得知我们的来意,他和老伴相视一笑:“问我们,你算是找对人了!”
提到1942年,师玉锐脱口而出:“那是民国三十一年。那一年,我老丈人两口子逃荒到这里的。”
师玉锐说,老丈人老家在许昌鄢陵农村,1942年遭遇蝗灾后,将女儿留给亲戚照顾,两口子出门要饭,一路走到老陕州会兴车站。在这里,两口子在车站附近挖了一个窑洞住下,然后在车站卖烟、水度日。
老丈人曾给师玉锐说,他们当年是一路要饭走过来的,也有一些灾民是坐拉煤车逃荒的。那些逃荒的,都挑着个担子,一头装着孩子,一头装着衣服被褥,“和电视上演的一模一样”。
留下的,就在车站附近卖卖小吃、开个旅社;留不住的,继续往西跑。师玉锐说,他丈母娘的姐姐一家,就逃到了宝鸡。
师玉锐所在的会兴第四村民组,有十几户是当年逃荒过来的灾民后人,大家起初也都是挖窑洞住,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,才逐渐搬进新房。师玉锐很骄傲地说,他家1987年搬出窑洞后,建了现在的两层小楼,当时只花了一万元,搁现在,没有二三十万元下不来。
如今,灾民们住的窑洞多已坍塌,周边杂草丛生。很难想象,这一个个黑黢黢的窑洞,曾是逃荒灾民跋涉千里辛苦得来的温暖小窝,在这里他们度过了一个个饥肠辘辘的日子,有的熬到了新生,有的却走到了生命尽头。
捆在树上的孩子,都被杀了做肉包子
能留下的毕竟是少数,更多的人,为了生计不得不继续西行。
93岁的李凤英,老家在河南巩县。1942年,巩县发生蝗灾,玉米、麦穗都被蝗虫吃尽。她和丈夫一起逃荒到陕县观音堂,在车站附近挖了一个窑洞住下,算是正式“定居”了。
1942年的见闻,让李凤英刻骨铭心。那一年,观音堂车站里聚满了逃荒的人,因为火车很难挤上去,一些人将孩子拴在车站附近的树上,任凭孩子哭得昏天黑地,义无反顾地走了。
“可怜那些孩子啊,都被逃荒的灾民杀掉吃了,有的还拿去做了人肉包子卖。”李凤英哭着说。有人将被杀孩子的帽子收集在一起,足足有一篓子。而那些逃荒的灾民,吃到指甲后才知道是人肉包子,但也无可奈何,在当时这种情况太常见了,也没有人管。
那一年,在巩义的公婆,将无力抚养的小儿子送人了。陕县观音堂也遭遇蝗灾,家里粮食快吃完了。李凤英带着正在吃奶的大女儿,从观音堂坐上拉货的火车,前往潼关找在铁路上当装卸工的丈夫。一路上,到处都是逃荒的人群,路边的树木基本上都没皮了——全被灾民刮掉吃了。
在潼关下车后,正赶上日军飞机扔炸弹,一面墙轰然倒下,将她们母女俩掩埋,“我拼命爬了出来。女儿嘴里全是土,都快没气了,我将土抠了出来,最后总算救过来了”。
“饿肚子不说,指不定啥时候一颗炮弹就落在身边。”李凤英说。
熬过1942年的灾民,无一不经历过九死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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